Photobook Hour

朱盈樺《閱讀筆記:Book Phenomenon》

日期│2021.8.27

講者|朱盈樺
與談|林怡秀、阿定
時間|2021.8.27(五)19:30-21:30
地點|Lightbox 攝影圖書室


|Part I 朱盈樺 X 林怡秀|

怡秀:

我們之前有討論過這次講座進行的方式,因為我過去擔任採訪編輯,這場線上講座將會以聊天、訪談的方式進行,也歡迎大家在線上提問。

這本《閱讀筆記》來自於國藝會的「現象書寫」計畫,除此之外,盈樺過去的作品計畫也常以書寫性為關注。想先請問這本書的構成發想是如何開始的?

盈樺:

這本書並沒有在販售,僅有小量印刷。但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在網路上下載

謝謝怡秀提問。我之前並沒有仔細想到自己的創作跟書有那麼密切的關係,常常都是先想自己要做什麼,才會思考要用什麼形式呈現最適合。並不是預設要做一本書而做,而是計畫最終的呈現長得跟書一樣。而這次《閱讀筆記》便是如此。

一開始的想法,來自我過去參加小誌市集、不同城市的藝術書展等活動,現場都讓我感到非常有趣,但是我卻無法區分哪些書是有趣、哪些則否,甚至產生迷航的感覺。因此,我想藉由這個計畫跟不同人提問,選擇採用訪談的方式也是因為我想知道別人在想什麼。

怡秀:

那為何主體是圍繞著「書」呢?

盈樺:

跟這幾年我的研究比較相關。我在意的不是數位出版會取代什麼,也並非懷舊書的溫度這樣的說法。我更在意的是關於媒介的觀看。如同我過去感興趣的是照相機與身體間的關係,不同類型的機具跟身體產生不同的關係。這些關係影響著我們如何看待眼前的事物,而這也是我一直以來最為關注的部分。

怡秀:

接下來的講座方向,比較像是要為這本書導讀。而有趣的點在於,這本書跟創作計畫很相關,不只是在講一本書,《閱讀筆記》的內容談的是很多做書、跟書相關的人。

我本身也是編輯,看書時有個壞習慣(笑),會先翻開版權頁、再看目錄頁,看這個編輯是怎麼分類。而《閱讀筆記》的目錄可以看到兩種分類方式:左頁為五個主題的圖示、右頁則以受訪對象分屬於的類別。但閱讀內容後,可以發現你在書類的選擇還是有些偏好,例如小誌、漫畫或是藝術家出版的書等等。好奇你是怎麼選擇想要採訪的對象和書的類別呢?

盈樺:

這本書最終呈現是採用兩種分類方式,但在過程中也出現過很多不同的樣貌,而我自己是比較想用mapping的方式呈現,這樣的意圖也回到過去自己在台南的創作經驗,例如如何將公共意象的台南和私人意象的台南拼組在一起的創作實踐。

以這樣的方式呈現也像是我想事情的方法,雖然執行上有些技術性的問題,但我會想把跟做書相關的人們都含納進來。而因為過去參與書展的經驗,我也更常接觸到zine、photobook、artist’s book、漫畫這類型的書,也讓我在規劃《閱讀筆記》時,更偏向尋找這類型的書。

另外,雖然我過去的作品會以書的形式呈現,但我並沒有仔細想過編輯代表什麼、一本書又是什麼?在製作《閱讀筆記》時,我才意識到原來一本書會經過很多不同的、無法掌控的階段,以及很多不同的人,我也是透過訪問才更加理解這件事情的。

怡秀:

接下來想請問你的編排方式,在看這本書時,我看到一些有點熟悉、又有點不熟悉的部分。

首先是左右頁的佈局,右頁主要是訪談文字內容,左頁則是跟右頁未必相關的引文。這讓我聯想到早期製作的小誌為了節省成本,只將內容印在右頁便進行裝訂,而左頁的空白則留給讀者隨意塗鴉。而《閱讀筆記》的左頁則像是盈樺的塗鴉與隨筆,在閱讀時也產生了有趣的對照。

此外,實體書和電子版可能有些不同的是「頁碼」的佈局,在紙本文章的右側會出現一些頁碼標示,指引讀者跳到該頁閱讀。這讓我聯想翻譯書常出現的頁碼記號,表示請讀者自行閱讀該頁原文,去檢視該段落翻譯的正確性。而另外一種阿定提到的想法,我認為也很有趣,或許也請阿定分享。

阿定:

對我來說,這些頁碼讓我聯想到電子書的超連結,似乎作為一種隱然的提示,我會好奇這些連結會不會互相串連、指涉。我不像編輯會看整體結構,閱讀這本書時,我只覺得內容在右頁的閱讀狀態很順,很快地便能夠一直看下去。

而左頁有些被槓掉、空缺的文字則更讓我感到好奇、並開始思考。而這些空缺也呼應了盈樺在書中前言提到的:「我們手上的書,都是經歷各式挑戰與審查制度所留存下來的。」總歸來說,我是從相對視覺的方向、大範圍的閱讀這本書,而這樣的設計也讓我感到相當流暢。我自己是個沒有編輯魂的人,但我很敬佩這些有fact check精神的編輯們。

怡秀:

盈樺之前也提這本書本來不是長這樣,能否多談一下差異的部分。

盈樺:

在我的電腦中,這本書的確有著各種樣子。最開始想訪問別人的契機,就是我想要了解別人的想法。而訪問後要如何整理別人的話,則讓我感到非常困難,因此我也嘗試了幾種寫法,例如具有報導性質的文字、偏向生活風格的介紹文等。最終,我選擇留下對方真正講過的話,保留他的觀點和想法,也就是那份逐字稿,而這樣不干預受訪者的說法,也是讓我自己比較舒服的做法。然而這本書的採訪最早可溯至2019年的11月底,有些受訪者現在說不定也是有新的想法了。

這些受訪的素材於我而言像是拼圖,我很感謝願意受訪的朋友們能夠撥出時間跟我聊。每個訪問都像開了扇新的窗戶,有些窗甚至可以互相對應、出現衝突,或產生連結,我也希望讓讀者也能感受到這些有趣的呼應、並在閱讀中激發自己的聯想。

在研究的過程中,我收集了很多跟「書」相關的書,受訪者的回應也常常讓我聯想到這些書中的內容,所以我也試著把這些連結放入《閱讀筆記》中。我希望這本書不是終點,而是具有開放性的起點。希望讀者可以從縫隙中,拼出自己想像的樣子,這也是我最初的想法。

而最終這本書為何會是以這種樣式呈現,我並不確定這本書到底算不算是一本書,但我認為這是最適合這個藝術計畫呈現的樣貌。

怡秀:

聽起來你像是透過創作計畫記錄這兩年間做書的這件事,但又不完全是書,更像是你提到的媒介。如果這是一種方法,你會繼續做嗎?書中的受訪者很多提到編輯有點像策展工作,因為我自己也是編輯,想知道你對於這樣的定義有什麼想法?

盈樺:

關於「編輯像策展」這句話,我反而想請問身為編輯的你是怎麼想的呢?

怡秀:

我有點像你前面提到選擇用訪談逐字稿呈現的原因,我會考慮自己憑什麼調動受訪者的內容。而台灣已有很多策展人,我自己不會去碰這件事,不是因為策展不有趣,而是認為這並非我目前有資格做的事情。但書中有兩三位受訪者提到編輯像策展,雖然覺得沒錯,但我會有些敏感。

我認為策展是一種調度,就像阿定剛剛提到的,所有的書都是經過審閱、調度而成。而人們看到的東西也是如此,一定是經過篩選、整理的,而我認為這不是編輯一個人可以做到。但剛好盈樺採訪的人都有這種複合式的能力,在圖像、文字、設計都能有所掌握,對我來說,做書的完美狀態有點像小8這樣,有能力一個人從頭至尾把書完成,也更趨向創作者理想的狀態。策展這詞對我來說有點重,無法說編輯就像策展,但不諱言那樣的過程是很接近的。

而我認為盈樺在設計訪綱時,將每個人的題目都設計得很接近。此外,你也很像你自己訪問的對象,你雖然不一定將成果做成書的形式,但工作方向上還是相當接近,你又是如何思考這件事呢?

盈樺:

我認為策展很多元,就像張紋瑄在訪談中提過「書很像替代空間」。我會希望這本書像是一扇門,打開後是一間又一間的房間,而我自己希望這本書中的每間房間外觀很像,但打開後每間都有不同的樣貌。這也是我在理解編輯跟策展的關聯性,也是我再這本書中所閱讀到的共同性。

怡秀:

我想分享自己閱讀時,有感覺的好像都是藝術家的文章,如陳曉朋老師和張紋瑄。而藝術家都比較容易思考到空間,紋瑄提到:「但是把這樣的概念應用到展場空間時,因為空間沒有『頁碼』讓你依循,現場路線是流動的,這也是比較困難的部分。」(p. 69)這也讓我思考到剛提到的「頁碼」,也呼應到盈樺怎麼在書中利用頁碼,讓兩個受訪者對話的形式。

此外,紋瑄也談及對於artist’s book的理解,他說:「之前還在寫碩論的時候,對於『書』的理解是做為『替代空間』,只是書不是實體空間,是可攜式的空間。」(p. 77)所謂「可攜式空間」這種說法對我來說相當迷人,如同觀者能夠獨享與這件藝術作品的空間。而像是Lightbox大部分的書都是攝影家的作品,剛好攝影這個媒介很適合用書的形式。《閱讀筆記》中也訪問到沈昭良老師,他對於做書的方式非常講究,包含印刷、紙質、開本的表現等。

另外我也好奇,盈樺對於書的偏好為何是小誌、漫畫、artist’s book或photobook?

盈樺:

關於書是種可攜式空間的概念。我前陣子參與了一些國外跟做書相關的線上討論會,因為疫情在國外的人們沒辦法去美術館看展,製作書這件事情反而更加蓬勃。人們渴望生產能夠在家就可親近的作品。

關於我偏好的書籍類型。Artist‘s book和photobook是我相對熟悉,小誌和漫畫則是我比較陌生的。我希望藉由訪問的機會多瞭解一下,其中我訪問到Mangasick的黃廷玉,更理解漫畫中的思考模式。這本書的成果看似像我的偏好,但更多的是透過這些對談和整理的機會,拓展我的視野。

關於文章旁的「頁碼」。這本書包含以下部分:第一部分是最重要的,也就是受訪者的逐字稿內容;第二部分是「頁碼」,我的確希望像是超連結的方式,能夠讓不同受訪者的內容互相引用、呼應。我有位朋友說,看這本書很像開兩個視窗,並且視窗間能夠互相穿越。

|Part II 書籍分享|

怡秀:

好奇你今天帶來的書,能否為我們介紹一下。

盈樺:

  • 智海《The Book Fight》

    這本薄薄的漫畫是我在智海與倪和孜(兒子)經營的nos:books找到的。看了這本漫畫後,讓我覺得自己這本書也不用做了(笑)。內容是關於很多書準備參加研討會以及期間發生的各種對話,是一本很有趣的小書。

  • 路熙《小誌指南》

    對小誌有興趣的朋友應該都有看到這本書出版的消息,這本書是用募資的方式出版。這本書的設定從明確的作者出發,分享路熙觀察到台灣的獨立出版的景況。

  • Peter Mendelsund《我們在閱讀時看到了什麼?》

    這本書對我啟發很大,內容提到媒介所影響我們如何觀看,討論我們到底看了什麼。這本書也是影響我會開始思考「書」這件事情的契機。

另外,我在《閱讀筆記》中常常引用的是 Umberto Eco等著的《別想擺脫書》,談到關於媒介如何影響我們的思考。

怡秀:

  • 小8《#The》(何采柔畫冊)

    先介紹Artist’s book,受訪者中的小8,曾幫何采柔製作作品集《#The》,書封的設計來自於藝術家的作品,內容則集結了藝術家幾年下來的作品,裝幀跟作品互相呼應。何采柔的另外一本書有點像實驗作,她嘗試書可以製作的樣式與印刷。將日常物件,延伸進入書頁。

    近年,偏複合媒材形式的藝術家,常會把作品使用的媒材用在出版品,這件事也出現在小8的訪談內容中。他會思考藝術家創作的媒材,並使用在其所製作的書中。這也呼應張紋瑄說書像是小型替代空間的想像。

  • 黃博志《五百棵檸檬樹》

    北美館出的這本書應該是藝術家自己編、自己做的書,是他2019年個展後的出版品。內容有些手稿的部分、很多的材質表現、不同的紙質、攝影與他寫的小說等,藝術家將近幾年做的事情全部放進這本書中。對我來說,這本書很有時間感,我跟黃博志認識多年,我也一路看到這本書,書中包含了這個藝術家怎麼在創作過程中做轉換,包含書寫、草稿以及攝影。他這幾年的創作很適合變成一本書的樣子,但也絕非制式的內容。這本書也奪得2019年「金蝶獎」的金獎。

我也觀察到這幾年當代藝術家做的書都非常有趣,不只是作品,文章內容也都很強。藝術家們也越來越常將書或其他出版物放置在展覽中,開始思考書跟創作間的關係。

|Part III 朱盈樺 X 林怡秀|

盈樺:

這幾年在展覽的一部分,常會有像書這樣的媒介,或是將作品元素放進書中的呈現。如果從媒介歷史來講,書和印刷術的歷史都非常長久,但許多受訪者也不約而同提到,近幾年書這個媒介被更加重視,也跟數位文化與網路的廣泛流通有些關係。

而我設定《閱讀筆記》除了實體出版外,大家也可以在網路上下載到完整的內容。我期待某天有某人,走進了圖書館看到這本書會發現,原來跟他之前在網路上閱讀的經驗是如此不同。

這本書的最後有很多reference,是我在製作《閱讀筆記》時的思考,我也希望大家在讀的時候,可以把它當作是一本工具書。

怡秀:

這種神奇的連結,也讓我聯想起高俊宏在廢墟繪製壁畫,機緣巧合下被蔡明亮拍到,爾後這件已經中斷一段時間的計畫,又重新被開啟的事件。

書裡也有受訪者談到紙本出版跟電子出版的不同,然而這差異性我也說不上來是什麼,阿定說他是先讀電子版、而我則是先讀紙本,我隱約覺得我們兩個的經驗會有些不一樣。

阿定:

我讀到電子版是因為我要校稿,所以心情不太一樣。用不同媒介閱讀,確實是有很多不一樣的感覺。電子書可以改變形貌來符合閱讀者,會出現書來為讀者做更多的感覺。實體書的話,就是更有個性,就是以這個樣貌存在於世,所有翻閱過程都是身體的一部分。實體書的個性更加反映了設計者的美學與想法。

怡秀:

我在看《閱讀筆記》時,並不會覺得這是一本想要懷舊實體書的書,更多的是關於媒介的思考,想請盈樺多談一下這個部分。

盈樺:

在林安狗的訪談中也談及此事,這裡選擇以書呈現指向的不是紙的溫度也不是懷舊,而是一種選擇,是當代生活中的各種選擇之一,而這些人所講的事情剛好適合用書的形式來表現,但跟時間感沒有絕對的關係。為什麼在網路流通便利的現今,這些內容必須被印成一本書,我認為當印製成書後有很多的意識會被帶進來,例如設計、裝幀等等,也影響這人們如何得到訊息。

蘇文(Thomas Sauvin)有一系列叫做《不多,不少》,是跟小池健輔合作並由假雜誌出版。蘇文買了一本1980年代由上海大學攝影系學生製作的相冊,並把這本相冊交給擅長拼貼的小池建做了一個新的創作,後來也與中國假雜誌、法國the(M) éditions、義大利Skinnerboox三個出版社合作,在同時分別出版了三個版本。這個案例很吸引我,這不只是設計,而是在討論媒介。

阿定:

稍早怡秀有問到盈樺為什麼選擇用訪談的方式呈現內容。盈樺表示希望以不代言受訪者的方式呈現。而我也在想,用這種訪談形式並盡量回到原貌,這看似容易其實很不困難,但也是很多編輯在做的工作。

對我來說,這是個研究大於評論、帶著問題意識的研究計畫。邀請大家集思廣益,分享大家的想法,不用評論的方式,如同新聞報導一樣。雖然在當代要標榜中立很難,但充分的資訊揭露,也是讓觀眾有自行判斷的權利。除了資訊揭露與事實查核的實證性,《閱讀筆記》也讓我看到圖片編輯的重要性,創造影像與文字/影像之間的關係,也藉此打開了讀者很多不同的感受和思考。

資訊時代下,充分的資訊揭露也是對讀者的信任,而編輯則是創造關係的方法,有時可能是兩頁並排、有時是跳躍呼應,這樣的做法開啟了新的想像空間,並且因為整體的設計與編排,讓我有在閱讀時有種沒有被干擾的感覺,這是我很喜歡這本書的原因。

關於攝影集,我想到「攝影集」和「攝影書」的差異是什麼?「集」這個字命名的方式,就是影像的集結、聚焦與影像本身而非書本。但「攝影書」的概念似乎有點不一樣,簡言之是從獨創到共創的差別。「書」則更有著悠久的傳統,除了內容的影像,還關於製本、裝幀、編輯等不同階段的參與者,也更加反應了共創的概念。跟過往不同,當代的攝影師除了說這是自己的作品之外,也會提到不同的貢獻者如何參與的部分。

盈樺:

我在做這本書的過程中,也才漸漸知道原來編輯在做什麼。我也必須謝謝跟我一起製作這本書的沈裕昌和李汶諭。當談到如何將逐字稿彙整成流暢的訪談內容,我也很好奇就編輯而言,要怎麼面對這樣的工作呢?

怡秀:

首先要先看是呈現在哪種媒介上、又是什麼性質的出版物。我的習慣是會保留受訪者的語氣和腔調,不會將逐字稿修得很乾淨順暢。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過去我們在編輯雜誌內容時,可能會讓讀者感受到這位受訪者可能是香港人、可能是英國留學回來的人。如果有可能,我們會想要表現到這種程度。當然,這也要受訪者願意對你展現自己,對我來說留下這些岔出去的內容,也是提供給讀者的福利。

但紙本編輯還是受限於版面,網頁版則比較沒有這方面的限制。但版型的限制也沒有絕對的優缺,譬如紙本出版就很容易呈現剛剛提到那些岔出去的東西,更容易保留並呈現這些痕跡。而網路出版因為無法得知讀者使用何種載具閱讀,所以難以判斷。

我認為跨媒介對於編輯來說蠻辛苦的,每種平台要思考的細節其實很多,都各自有些不同的眉角,也是讀者有時因為太自然的觀看而很難察覺到的部分。所以《閱讀筆記》透過訪談,讓這些細節被呈現其實是很重要的事情。

|Part IV Slido觀眾提問|

觀眾:

請問書中插畫是盈樺自己畫的嗎?畫風有特別的含意嗎?

盈樺:

插畫是我畫的沒錯,但沒有特別的含意。這本書的最後(p. 320)有說明每張圖片是來自什麼,也是我的小心機,如果有興趣的人去查就可知道原來原圖是長這樣。而圖片的選擇則是跟每位受訪者的特質有點像。其實,每張圖都是我主觀認為跟受訪者有關的。

例如張紋瑄(p. 60)除了個人特質外,他的作品跟記憶術也有很深的關係,也是我選擇這張圖的原因。另外蔡胤勤(p.156)的部分,我選擇了一張書被拒絕當成「書」的封面,後來製作這本書的藝術家Ed Ruscha將此事刊登於Artforum上。而這本書也在不同的脈絡下輾轉被放在不同的分類下,這是個有趣的案例,而此書也被認為是Artist’s book的開端。所以我認為跟「PAPER MATTER」很有關係。

觀眾:

想了解盈樺在做這本書的前後,對於書冊的定義或想像有什麼樣的轉變?

盈樺:

這是個很好但很難回答問題。跟受訪者相處的密集當下,過程中會被各個受訪者帶往不同的認識領域。如果問我過程中的轉變,我想自己的認知範圍還是會回到「書」是一個媒介的定義,到底什麼東西會回應到我們身體跟這個世界的關係,這也是我始終最為好奇的部分。

觀眾:

可以再說一次剛剛購買那本《The Book Fight》的書店空間資訊嗎?

盈樺:

我是在nos:books挪石社買到的,或許Mangasick等其他空間也會有。

觀眾:

從決定訪談到製作到最後出版,盈樺的心情是如何?(會不會有做到很挫折的時候,那是如何轉換想法)

盈樺:

我想到挫折的點應該是聊天時有沒有辦法聊到我想觸碰的議題。每位受訪者有著不同的頻率和個性,有些人和跟我一開始的想像很不一樣,有時我似乎沒有辦法抓到受訪者真正想講的內容,而有時候也會出現很多新的想法。

小8:

想趁現在跟大家分享這篇文章〈WHAT A BOOK IS 書是什麼〉

觀眾:

訪談對象有遺珠之憾嗎?

盈樺:

有各種遺珠之憾,不過我就不說了(笑)。個人的遺珠之憾,就是我主要是設定在台北訪問,但其實很多地方都有很有趣的事情發生,未來如果有機會繼續做,也是會持續擴散的。有些人比較忙而沒有機會約訪也算是某種程度的遺珠。

這本書做完了,但我認為這不像是我的作品,我更像是一個通道,只是將一些東西整理出來。所以其實也不能說是遺珠,只是還未整理到而已。

觀眾:

盈樺是如何接觸到做書這件事的呢?

盈樺:

這個問題很有趣,因為我也是後來才意識到自己有在做書。我對藝術的興趣是從攝影開始,我一開始確實自主製作了一些書,但並不會想到要做攝影書或攝影集。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當你關注了某件事,它才會與你產生對話。十年前我甚至很少注意到這件事情,後來想想可能是我過去的頻率還沒對到。

如何接觸到做書這件事,以前對我而言比較單純,我只是找間影印店將內容印出來。後來則是我希望自己進行的計畫可以長成「書」的模樣。對創作者而言,更像是為了回應心裡想做的事,雖然最後成果的樣貌跟一開始想像不一定相同。

觀眾:

請問會有續集嗎?

盈樺:

不確定。這幾年我的研究比較關注媒介,而這些內容比較適合論文格式。《閱讀筆記》則比較像是創作計畫,會不會有續集則要看我之後的研究方向而定。

觀眾:

智海超棒。

盈樺:

不得不說跟智海一起經營nos:books的兒子也超棒。

觀眾:

想問書本封面是如何選擇的,感覺跟內文有種落差(類似溫度上)。

盈樺:

可能要詢問設計師簡伯勳(笑)。這本書我們是少量印刷,只印了100本。或許怡秀也會比較了解印刷方式的差別。

怡秀:

考量成本和數量,應該是數位輸出。因為數量太少不適合製版。

阿定:

身為《未完成,黃華成》的編輯,也請怡秀分享一下製作的過程。也談一下你怎麼開始做書的?

怡秀:

這本書的最大功勞需歸功於策展人張世倫和設計師張世和大哥。這本書得以完成的比例,兩位應該比我還要高。

關於怎麼開始做書。我之前的工作是做藝術雜誌,結束後才真的有機會開始做書,目前為止也是以展覽相關的書為主。

《未完成,黃華成》我們當初有比北美館要求的數量再印多一點,這中間有很多因素,不只是其中收錄了過去黃華成從未被曝光過的內容,還有版權簽訂的問題,包含與家屬或各機構商借的作品文件,再版的困難度很高。

這套書一開始就設定為三本,第一冊是其他人對黃華成的評論、第二冊是黃華成自己寫的評論、最後冊是黃華成身為設計家的作品。這套書有趣之處在於,通常展覽圖錄是展覽的附屬品,但在世倫的想法中,這套書或許比展覽更為重要。不只是展期時間有限,這套書也收錄了很多展覽無法呈現的內容,以及在閱讀黃華成的部分作品、手稿與資料時,以書為乘載方式的閱讀距離或許更加適切。而世倫也在書本的編輯中,將很多展場中無法讀到、隱而未顯的細節和呼應關係呈現在書中,那些隱約地調侃、呼應的關係是很難在展覽中被閱讀到的。

特別提這套書的原因是這跟我過去做的書不太一樣,整個展覽最開始就同步在思考這本書的內容,所花的心思不亞於展覽的呈現。這本書的製作真的很辛苦,當時印出來校對的文稿厚度驚人,我們三人在輪流校對製作的過程中都深刻地感受到這本書的份量,有機會也希望世倫可以再次分享這套書。

觀眾:

如果有一天書本真的消失了⋯⋯請問您認為還有什麼媒介最有溫度。

盈樺:

我想這個問題是討論「溫度」吧?或許是想說明書的溫度,但我認為書就是媒介之一,人會轉換使用媒介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怡秀:

我想這問題有趣的應該是指出「媒介」,要看承載的對象是什麼而選用不同溫度的介面。

阿定:

這題讓我想到真人圖書館,最有溫度的應該是人吧。

觀眾:

如果老師做書是把訪談和訪談印象轉譯成視覺形式的話(文字和插畫),那麼老師會不會想要把,比如說紙質的味道,翻書的觸感(相對於在網路透過滑鼠去成功拉動scrollbar頁面翻頁的虛擬觸覺)納入閱讀經驗的討論呢?

盈樺:

這很適合去問PAPER MATTER藝術家書籍文獻庫的蔡胤勤,他收藏有很多相關藏書,也的確是有包含紙質、味道等不同的閱讀經驗的書籍。不過《閱讀筆記》比較像是資料的起頭,對這些事情有興趣的人,或許可以從這裡找到資料的起點,去探索他更有興趣的主題。

怡秀:

這件事應該已經有人在做,例如洪湘茹和李依樺的《船的創作誌》,以紙上展覽的概念結合五感知覺得獨立藝文刊物。以及陳傳興老師的《銀鹽熱》,書封以感溫油墨印刷,經過時間和溫度的變化會呈現不同的結果。我認為這是一種有趣的嘗試,但不一定是必要的。

阿定:

這讓我想到的是一個人與一本書的互動經驗,不論是哪類的書籍都如同所謂的「社會物件」,一旦出版流通便會長出自己的社會網絡,而人們依據自身從中觀察而形成某些想法與討論,也因為這個社會物件而開啟了更多不同面向的思考。

怡秀:

前面談的都會想像一本書的擁有者只有一個人,但阿定說的讓我想到以前買二手書的經驗,書中有時會保留之前擁有者一些閱讀時的註記,有時也讓我從中看到有趣的思考。

有次為了研究一位藝術家而查找資料時,在拍賣網站看到這位藝術家年輕時出版的書,我猜想那本書出版時,藝術家的狀態似乎不是很好。當我一翻開那本書,掉出一張紙,是藝術家親手寫的個展邀請卡。因為書況太新,我想這張邀請卡可能甚至沒有被讀過,想到這邊我都快哭了。而我想實體書有時就乘載了一些複雜的情感,紙本書的魅力可能有一部份在這裡吧。

阿定:

怡秀提到的是實體書的身世,也讓我想到另一件事,現在有NFT(Non-Fungible Token,非同質化代幣)的智慧合約(smart contract),或許未來的作者、藏書者,在現在應該已經有新的可能性了。例如Lightbox的書有800多本是郭力昕老師捐贈,當讀者在翻閱時,可以發現裡面有印有老師的藏書章。

觀眾:

剛剛在講座中談論到不同媒介的編輯等相關內容,好奇講者們對於「社群編輯」有什麼看法?對於在社群平台上轉譯內容,以即時性、大眾性、普遍性、傳播力為主所構成的訊息傳達,你們覺得這形成了什麼樣的閱讀關係?

阿定:

我來問一下 Lightbox 的小編。

小編回應:

「在社群平台上的各種圖文內容發文」有時候目的性比較明確、即時,最好像病毒一樣,很容易擴散、分享。

怡秀:

從編輯的角度,這類社群編輯的目的性很強。我就想到,這是某種社群力量所產生出具有速度感的共寫,需要非常即時去更新消息。有點像 g0v,過去就像是綠色小組,因為需要即時發出在場的消息,展現行動力與即時性。

對我來講,小編永遠是複數,在很多人共同書寫時,資訊的正確性一定是很重要的部分。而讀者也是有責任的,我們近幾年會在國高中教育談媒體識讀,要具備能力辨識消息的真偽和好壞,一定是同步的。而病毒性的擴散是社群傳播的目的之一,我覺得這件事情有好有壞,像是泰國跟中國網友在網路上吵架,很多很有創造性的內容和精神便因此被生產出來。

阿定:

社群經營就像是共編,若要順暢經營是需要有共識的。然而像 Wikipedia 上也會出現編輯戰。我認為給予一份文件正確的描述,是有趣的事情。在 Lightbox 的社群經營有點像是編輯流水線,而g0v的困難則是強調沒有人的平等共同編輯諸如此類。

這也是我想像關於社群編輯這件事情。好的部分是好事可以傳千里;相反的是,錯假訊息也很容易出現標題殺人的困境。越來越快的閱讀情境,也是大家需要自我調適的部分。

觀眾:

書籍作為一種銘刻和傳遞資訊的媒介,它的形式從翻頁書定型後就一直延續到現在,想請問朱老師在編輯這本書的過程中,有沒有想像過未來的書,是否可能突破codex的樣子呢?

盈樺:

在artist’s book領域中便存在有不同形式實驗的書籍,有興趣可以多去認識這類的書。回到我個人的經驗,這次在做《閱讀筆記》,我更偏向想要回到做一本很單純的書。終究,這種簡單的形式就會是很好攜帶與收納的方式。過去我也做過相對複雜的書本設計,但那個經驗回想起來有些痛苦。

五樓書店多多:

即使思想的迸現如許含光的《齒與骨》所寫的:「如一朵雲撞上另一朵」,但我們都知道「它燃起的一瞬是永恆的」。謝謝今日的愛書人座談。期待能夠有機會收藏,想買到實體書!

阿定:

除了實體書之外,謝謝盈樺很大方地讓整本書能夠透過網站下載,從數位開放和文化資訊平權的角度而言,盈樺兼顧了這兩者,我覺得這是我很敬佩的,也是很有溫度的部分。

怡秀:

想補充一些細節,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到,每篇訪問人物介紹都有受訪者的網頁和連結。這本書建構了一個神奇的小網路,讀者可以經由這個管道,發掘更多的東西。我覺得這本書可以這樣大方共享,也是仰賴國藝會的支持,我自己也是這個計畫的受益者。這個計畫也是需要大家的支持,讓國藝會在支持這些研究者時,能夠感受到社群回饋的力量。

盈樺:

這本書的產出來自於「現象書寫」計畫,過程中有些朋友也曾問我要不要聯繫出版社。但我始終認為,可以這麼任性地、自由地做這樣的呈現,很大的因素來自於這個研究計畫背後的支持者。

謝謝各位今天的觀看與精彩的提問,也特別感謝今天協助這場直播的各位。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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