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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攝影樣本書獎 專題講座
在這場講座中,將由劉祖江(Joe Lau)分享「香港攝影樣本書獎」的創辦理念,並介紹主辦該獎項的「光影作坊」(lumenvisum)。除此之外,他也將與大家聊聊香港攝影書的文化樣貌與發展歷程。
而身為「香港攝影樣本書獎」銅獎得主的李穎然(Victoria Li),則將與大家分享他的獲獎作品《Origin》,以及他的創作心得與歷程。
|劉祖江(Joe Lau)|
我是香港「光影作坊」(lumenvisum)董事會的其中一份子,我們創辦「香港攝影樣本書獎」,在世界不同地方巡迴、展覽,而今天來到台灣的 Lightbox。
介紹光影作坊
首先,我先簡單說一說香港光影作坊的歷史。
光影作坊成立於 2007 年,坐落於香港九龍的石硤尾。那裡原先是一棟工廠大廈,後來改由藝術相關的組織入駐,因此不只有我們在其中,還有其他的藝術團體。
光影作坊是一個非營利的藝術機構,我們從事攝影文化的推動,並設立免費公開的圖書館向大眾分享圖書,也前往學校等教育機構,舉辦影像、攝影相關的活動,近似於 Lightbox 的作法。我們以現有的資源建立多樣的攝影知識,向學校、學生開放,邀請他們造訪我們的藝廊,以建構攝影知識。
空間上,光影作坊除了有攝影圖書空間來藏書,也有暗房以及販賣書籍的空間,且全數向大眾開放,所有人都可以使用,包含暗房中的放大器、藥水等。
光影作坊由 Leon Suen、Dick Chan、Mingchong Tse、Raymond Chan 四位創辦人設立,其中兩位已經搬到澳洲,另外兩位則在香港,其中一位仍從事攝影相關工作。
光影作坊的工作項目|
- 出版書籍
- 一年約舉辦六至七個展覽
- 超過 3,000 本書籍的攝影圖書室
- 與學校等不同教育機構合辦活動
- 在不同社區舉辦攝影推廣活動
New Light|
是展覽當中較為重要的項目之一,類似於 Lightbox 的「New Wave 攝影創作獎」,我們鼓勵 35 歲以下、未辦過獨立展覽的創作者投稿,希望提供平台讓他們發表創作,由光影作坊評選、頒獎,並展出得獎者的作品。此外,我們也會提供這些作品到國外,例如澳洲等地展出的機會。
Conversation|
是一個每年都會有、已行之有年的項目,我們彙整攝影師與藝術家兩人對談一年的內容,並集結成書。由於兩人來自不同領域,往往會用不同媒材進行創作,也因此這個項目提供了跨平台的藝術合作,讓創作者得以在過程中受到跨領域、跨媒材的創作啟發,並呈現在展覽中。
Hong Kong History in Photographs, History of Hong Kong History|
這個展覽項目則是從影像談香港歷史,也從中去看香港的攝影歷史。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從「攝影」本身和「香港歷史」兩個面向去看彼此的交集。
光影作坊的社區推廣活動|
- Family Portrait|這是一個關於拍攝家庭肖像的工作坊
- Old HK industry, e.g. Fishing|拍攝曾是漁港的香港,遺留至今的漁業景物
- Ethnic monirity|拍攝香港少數移民,包含東南亞、巴基斯坦等族群的在港生活
- Urban renewal|拍攝香港都更計畫
九龍觀塘的都更講了 40 年,直到近年才開始著手拆除建物。透過紀錄、展覽等方式,這個計畫呈現都更前後的新舊對比。
其中,有我小時候去買電腦的深水埗,這是一個很老很老的區域,裡頭住著較為草根的人們。從前,那邊除了電腦類用品,也有賣布、賣衣服等各類商販。這個區域目前尚未都更,我們就像在尋寶一樣,去找、去拍攝各種照片,越挖掘會發現越多有趣的事物。
此外,我們也曾分別拍攝香港總共 18 個行政區的 24 小時。
光影作坊與攝影書獎項|
- Hong Kong Photobook Dummy Award|香港攝影樣本書獎
- Photobook Market|攝影書市集
- Workshop-Photobook Making|攝影書製作工作坊
- Talk|講座
- Hong Kong Photobook Award-Touring Exihibition|香港攝影書奬—作品巡迴展
起初沒有非常普及,可能是因為從前對於攝影書的印象,就是將所有照片呈現在一本書中,形式較為拘束。慢慢地,我們看到攝影書漸多,創作者開始認知到攝影書不僅是放照片的書,也能夠與文學一起呈現,成為結合文字與攝影作品講述故事的小說。
攝影書隨著影像編排、出版裝幀的方式不同,每本攝影書都有起承轉合,有影像、文字、節奏,每一位攝影師、藝術家都有自己對攝影書的想法,因此攝影書呈現的方法也會有所不同,造就了每本攝影書的不同特色,以及敘說故事的風格。
攝影書本身是自由、開放的,可以自己決定想要如何拍攝、放入什麼樣的影像作品,也因為現今可以使用軟體編排,在操作上相較於過往容易,每一位藝術家都可以自由選擇影像與文字如何鋪排,並以攝影書為載體,呈現其想法,而這樣的創作形式也漸漸蓬勃發展與普及。
光影作坊作為推廣攝影文化的組織,也在 2020 年舉辦攝影書節,提供一個平台,讓世界各地的攝影師呈現他們的攝影書,也讓香港攝影師/書能夠與世界接軌、交流。為了讓新進、年輕的藝術家有舞台,我們帶著攝影書在世界各地巡迴展出,像現在來到台北,過去我們也曾在台南、花蓮展過。
香港攝影樣本書獎 得獎作品|
第一屆香港攝影樣本書獎(2021年)
蕭偉恆《清潔香港運動》(Clean Hong Kong Action)|金獎
大家都知道 2019 年香港發生的事情,這位攝影師想用相機去記錄每一次的街頭運動。但在當時,參與者擔心公開露面會有危險,多數不希望被拍攝。
因此,這位攝影師把出現在拍攝照片中的面容都打一個孔,所以攝影書的封面可以看到,有一個一個黑色的孔。他說,對於政權來說,沒有面容的臉看似是乾淨的,但是對他來說,在這個政權底下,每一個人的面容只能是一個黑孔。
嚴瑞芳《看管時間的人》|銀獎
這位攝影師的爸爸是一位在政府機構管理物流的工作者,攝影師花了一些時間走訪其父親以前工作的地方,訪談那裡的同事,去了解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他走著爸爸每一天上班的路線,拍下爸爸每一天上班路上的景色。用從前與現在的對照,呈現香港社會的變遷。
劉智聰《黎明請你不要來》(The Dayspring of Eternity)|銅獎
整本書他要問的一個問題就是「什麼是臨時、什麼是永遠」,他搜集了當年從大陸逃到香港的人,把他們的文化、技術等所有的一切帶到香港。對他們來說,可能想的是臨時住在香港,所以把這些帶來,然而,這個臨時可能是一天、一年、20 年、30 年,無法得知什麼時候會成為一個「永遠」?而他們的第二、三代可能也會是「臨時」住在香港,思考什麼時候會從香港移出。
所以沒有一個地方是永遠的,像我是香港人,在香港出生長大,我以前也從沒想過會搬來台灣,後來不知怎麼的,卻在 2021 年搬到台灣住。台灣對我來說是不是永遠?我也不知道,可能只是一個臨時的地方。
Sharon Lee《缺景》(The Crescent Void)|入圍
這位攝影師發覺祖母當年在香港開的雜貨店,在他回去時已經不在了,變成了一座高牆,所以他以「半倒模」的創作方式把當年的歷史呈現出來,而真實,只剩下一面混凝土的牆。
第二屆香港攝影樣本書獎(2023 年)
第二屆香港攝影樣本書獎收到了更多投稿,也邀請海內外攝影師和藝術家擔任作品評審,包括《歐洲攝影》創辦人 Andreas Müller-Pohle、當代藝術家唐景鋒、前香港國際攝影節主席劉清平、《假雜誌》主編言由,以及新加坡獨立策展人莊吳斌。
Anna Pylypyuk & Volodymyr Shypotilnykov《Photography Firmly Enters The Everyday》|金獎
這是一個關於烏克蘭的創作計畫,其中的照片並非創作者親自拍攝,而是從跳蚤市場、網路上拍賣購得。這些照片沒有名字,他們也不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誰,但內容是關於烏克蘭的日常家庭生活。
計畫始於 2017 年,直至俄羅斯攻打烏克蘭的 2022 年,創作者已搜集超過 3,000 張照片。照片回溯了蘇聯時代下烏克蘭的景象,雖然有些照片已經褪色、破損,但在當代戰爭底下、照片難以保存的時代,這些照片仍是珍貴難得的內容。
Yoshikatsu Fujii 《Hiroshima Graph–Everlasting Flow》|銀獎
這位攝影師的祖母從當年的廣島原爆中倖存下來,爆炸在祖母的腿上留下了傷疤,並隨著歲月漸漸與她的皺紋融合。身為第三代原爆倖存者的攝影師,認為應該要將祖母的記憶和家族的歷史紀錄下來,藉此讓世人不要忘記當時在廣島發生的傷痛與不幸。
Victoria Li《Origin》|銅獎
這本攝影書的創作者 Victoria,也是本場講座的另一位講者,我就不多贅述,等等請他跟大家介紹他的作品。
Rafael Roncato《Tropical Trauma Misery Tour》|特別提名
有關巴西選舉時,總統如何去控制媒體進行認知作戰,跟台灣的情況可能有點像。
本次香港攝影樣本書獎 15 件入圍作品在香港展出後,會到世界巡迴展出。離開台灣後還會到英國、巴西,再回到香港,結束這一次的書獎活動。
另外,今年十月份,光影作坊將會開始第三屆的香港攝影樣本書獎,歡迎關注與投件。
攝影書發展及趨勢
製作攝影書|
攝影書在香港的發展是有活力的,接著我會嘗試探討為何會有這樣的特色。攝影書的主題和視角是創作者非常個人的看法,並非商業的,所以攝影書不會只有單一的發展面向。
此外,攝影書的主題非常多元,可以是社會議題、個人身分或文化認同、個人生命故事⋯⋯,任何主題都可以。
立足於香港的藝術家在進行攝影創作時,可能會反思香港獨有的內涵。我們可以看到基於香港 2019 年的種種事件,許多創作者開始反思自己的身分認同,是香港人、中國人,又或是其他,以及認同是奠基於何?是香港這樣的地方,還是此處有什麼樣的價值?而這些思考也會展露在香港人的攝影書裡頭。
攝影書會呈現創作者的認同,慢慢建構出在這座持續變化的城市裡,這個地方會如何改變?攝影書也因此成為對地方重要的文獻。因為,從歷史的長河、遙遠的未來回望,能夠透過攝影書去重現在這個當下,年輕人、藝術家怎麼去看待香港的社會轉變。
在藝術家眼中,攝影書不只會有「書」的樣態,而可以用不同媒介構成攝影書,可以是文字、影像或影片。也因為如此,觀者在觀看攝影書時,能夠獲得很大的感官衝擊。
出版趨勢|
香港是相對小的地方,在資金有限的情況下,不是非常多人願意出版,所以攝影書成為小眾,在印刷等面向可能會遭遇困難。不過,也因此攝影書的出版是相對獨立、有自主意見的,不必受限於傳統書籍出版的模式。
另一方面是,攝影書可以是個人的,也可以是與社區、社群有所連結的,所以有機會透過在社區、教育機構舉辦講座、展覽等活動,將藝術家、出版社與社區及社群連結起來,創造多面向的益處。
攝影書除了是藝術家對社會的看法、對個人的表述,也可以是收藏的藝術品,所以藝術家可能花很多時間,去將最美好的東西放進他的攝影書裡頭,增加攝影書的收藏價值,並且收藏價值可能漸漸遠高於其可販賣的金錢價值。
雖然攝影書的出版在香港仍有許多困難,但根據時間、技術的變化,也許攝影書會比較普及、容易些,雖然不清楚台灣攝影書出版的現況,但我認為台灣攝影書也在慢慢往好的方向發展,像我知道有老師在推進攝影書的發展,期待香港攝影樣本書獎有機會看到屬於台灣的攝影書。
多謝!
Q&A
Q:
樣本書獎中的攝影小誌(photo zine)和樣本書(dummy book)有特別區分嗎?接受徵件(open call)的時間會是多久?Joe:
沒有特別區分,兩個都會接受投稿。大概會有兩個月的徵件時間。
阿定:
在非極權國家的創作者,通常享有較多言論自由的空間,創作者可以是麻煩製造者(trouble maker)並不是為了找碴,而是透過藝術創作、展覽,將複雜性帶入社會的主流論述、常識中。同時,從台灣的視角觀看香港,發現香港的文化空間似乎越來越緊縮,多言可能會為自己惹來麻煩,也因此創作者必須在言論自由空間緊縮下顧慮更多。從這個角度而言,鼓勵創作會不會可能反而害了對方?作為一個推廣的角色,在這方面可能會有些兩難?想知道 Joe 的想法是?
Joe:
很多時候藝術是反映當下、當代社會的狀況,除非真的是很個人的作品,否則很難避免碰觸這一塊。我們不想去審查每一個作品的政治意涵,因為藝術本身就是要讓大家有自由發揮的空間,所以我們的態度是「能做多少是多少」,做到真的有人告訴我們「這不能做」,再停下來。
之前我們就有兩個展覽被阻止而不能做,一個是新聞攝影的展覽,所有東西都準備就緒時,約定好的展覽地點方突然不租空間給我們,因為有三張照片不能展,但這三張非常重要不能放棄,只好變成在我們自己的藝廊去做,並且是在採行「預約實名制」的狀態下,以確保光影作坊能掌握有誰來觀展。
另一個是大學的畢業藝術展覽,我們依規定將作品送審查,收到有一個作品不能展的回覆,其他則沒有說是否可以展出,後來我們只能決定將整個展覽砍掉、不展出。
這非常困難,我們也持續討論要如何應對這樣的情況,如果要顧慮這些情況,基本上幾乎所有事情都做不了,但我們還是想要繼續做,能做多少是多少。雖然我們是靠政府的基金去營運機構,但我們仍然想努力去做。
同樣地,台灣也很不容易,有個惡鄰居。如果我們現在都不做、不說,漸漸的大家也會都不說這些問題,但是問題不會消失,反而會促進對方的打壓。因此,我想要鼓勵大家在能夠自由發表想法、作品的台灣去多做一點。
Q:
攝影書在藝術作品與書籍之間,站在什麼樣的位置?造成的影響在哪裡?
Joe:
「攝影本身是不是藝術」已經被討論了很久,當把攝影變成書的時候,其實它已經不是單純的影像,裡頭可能有不同的插圖、文字,攝影書已經有自己的節奏,這些東西相加後已經不純然是一本攝影書那麼簡單,它可以是一本小說、一篇散文,所以攝影書已經變成一種文學(literature),你是在用影像、文字去說你的故事。
此外,傳統上想要觀看攝影展就必須到藝廊去,但攝影書可以買回家,相較藝廊展覽普及,範圍廣了許多,而在藝廊展覽可能只有短短十幾分鐘能與藝術家對談,但是攝影書則可以反覆閱覽。
我覺得攝影書慢慢會變成藝術作品,因為裡頭不只有攝影,還有其他元素在,並且普及程度也比較廣,我認為相較於傳統展覽就有其優勢,而藝術書與攝影書在漸漸難分的情況下,會慢慢合一。
阿定:
就觀看的情境而言,觀看展覽通常是在公開場合,和陌生人一起看,有點像是大家一起去電影院看同一部電影,若是攝影書則通常是個人按照自己節奏觀看,比較不會被干擾。還有額外的好處是,若購買攝影書則可能有更多機會聯絡作者,詢問相關問題。
創作者應可以主動設定攝影書會是書籍、藝術作品或是任何定位,無論過程如何都是有趣的旅程。前陣子我與香港朋友聊天,提到攝影書的出版即便在現代沒有立即的反響,但若它夠好,在一、兩百年後它可能會進到圖書館,人們可以透過這本書所蘊藏的資訊去理解百年前的景況、當時人的感受與想法。
另外,藝術家很多情形下好似很邊緣,是無力者,但藝術家可能也是在社會邊緣的異議者、倡議者,是第一個造成改變(change-making)的聲音,但當這個發聲出現時,多數因應當代社會主流價值的人根本不會注意到它,但做藝術研究、歷史研究的人就有機會去看到造成社會改變的人,例如馬丁・路德・金恩(Martin Luther King)等黑人權益、女性權益的倡議者。因此,當有能力去感受到非主流社會觀點的聲音,你就能夠看到不太一樣的內容。
做研究或做創作的人,可能不需要覺得自己很邊緣,或覺得這是不好的,你不是在主流邊緣,而是在某個新觀點的前沿。
|李穎然(Victoria Li)|
我是來自香港的攝影師、藝術家,因為工作我一直飄遊在不同國家,所以基本上我探討的攝影概念都是關於離散、家、記憶等主題。我個人的創作風格是比較抽象、開放式的,因為我想做的是透過作品引發讀者想像,而不是直接提供答案。
而我投稿(香港攝影樣本書獎)的動機是因為喜歡閱讀、製作攝影書和小誌,並有持續創作作品。
關於《Origin》
這是一個以楓樹作為隱喻的計畫,來探討離散、家和歸屬感的攝影書。
我在 2020 年時到英國讀書,當時我面臨了移民、搬家方面的問題,不知道台灣人對香港人有沒有刻板印象?我自己覺得香港人很喜歡買房,或是像我的父母知道我要去英國讀書時,再加上我的家庭有考慮是否移民,他們就想在英國 Leeds(里茲)那邊買一間房子,希望能安定下來。
Leeds 的面積約是台北市的兩倍左右,我在留學期間搬了超過 12 次家,頻率大約是住在一個地方兩到三個月就必須搬一次家。由於我父母購買的是預售屋,工程延宕遲遲未完工,我們得每隔一段時間就重新透過訂房網站找尋找新住處。整個過程重複十數次,也造成我兩年半間搬來搬去,或是有時需要到居住在英國其他城市的朋友家暫住。
《Origin》是關於我在移民、搬家的過程中,尋「根」的故事。希望能為故事添附涵意,我利用英國當地的植物楓樹作為象徵意義,使故事能更加有層次。
關於楓樹
科學家懷疑楓樹可能來自亞洲,因為楓樹有 200 多個物種,其中有三分之一生長在亞洲,楓樹可能是透過 18 世紀的國際商業來往到達歐洲,這有點像我所經歷的事情,從本來生長的地方去到了外地。
我想要表達移民是一件主觀、每個人抱有不同看法的事,所以我用了多種不同手法、嘗試用不同角度拍攝。
第一個是很直接的拍攝楓樹、楓葉的本體,也會透過收集種子、落葉來表達其複雜與零碎,又或者收集後加以組裝、改變、創造再拍攝,例如我將不同的植物組裝在一起,這樣的植物是虛構、不存在於現實中的,象徵著假裝完好的感情。另外,也有我使用楓樹汁液製作再生紙所產生的液體,傳達移民過程對我所留下的陰影、不好的影響。
這本書的封面是楓樹的種子,其傳播、飄落的軌跡,類似於直升機的螺旋。我也嘗試使用不同的方法,例如長曝(long exposure)拍攝光影,利用抽象的視覺傳達搬家與移民最重要的元素——移動(movement)。此外,我也直接拍攝種子飄落的模樣,了解種子離開楓樹後如何在他方落地生根。
關於內容
本書透過穿插關於移民、搬家、楓樹的資訊,模糊地帶出整個故事,讓觀眾看書時可以猜出整體的模樣,到了最後則有文字解釋來龍去脈。
除了照片與插圖,我也放上家人與房地產代表律師溝通的電郵。這些內容除了可以直接解釋故事的肇因與發展,另一方面也可以透過信件日期展示時間性。為了呈現這種不耐煩的心情,我在樣本書中的電郵上將重複的句子挖空(圖中紅色框框的部分)。而讀者可以看見隨著時間邁進,那些洞越來越多,表達出電郵的內容越來越反覆,以及我因為無止境的等待而感到的無力感。
攝影計畫轉化為攝影書
我考量了故事性和呈現方式。一方面是,攝影書仍是書,所以需要仰賴有趣的故事來發展,不過攝影書又與單純文字不同,需要透過照片講故事。然後,每一張照片的排序也需要思考,如何前後左右呼應、對立,來帶出新的意義,也因此會影響到讀者的閱讀節奏,所以除了排列照片,也必須安排空白頁,讓讀者有空間停頓、思考。
書籍呈現的裝訂方式、紙材選擇會在觀感與觸感上,影響讀者閱讀時的感受,例如精裝書就能讓人感覺較為正式與扎實。
我在出版這本書之前有許多嘗試,做了多於五個版本的書籍。我認為攝影書是可以讓讀者拿在手上的藝術品,我很鼓勵大家去動手做,去感受一本書的構造,親自拿在手的感覺。
最後,歡迎大家購買我的書,也可以追蹤我的 Instagram!謝謝:)
Q&A
Q:
當初選用楓樹作為媒材,是本來就預設想要使用這個植物,還是因為它常常出現在生活中而剛好選擇它?
Victoria:
其實是我在那陣子突然迷上植物以及另類攝影 (Alternative Photography),我初到英國是 10 月,並沒有特別留意,雖然會在地上看到奇怪的種子,但也不知道它是什麼植物。直到我開始做這個計畫,才知道它是楓樹的種子,所以我覺得它是可以讓我帶入、理解如何在外地落地生根的一種象徵意義的代替。
Q:
Victoria 剛剛有提到拍攝光軌很抽象,我想它有傳達出在搬家、漂流的情況下會產生迂迴、迷惘的感覺,我想請問你在拍攝當下是怎麼想的?
Victoria:
我當時是抱著比較實驗性 (experimental)的看法去拍攝大部分照片的。由於我這個作品想探索的主題比較抽象,所以我想盡量嘗試用不同的攝影手法呈現。在拍攝光軌的照片時,我會在相機上架一個閃光燈,再配上長曝的手法,在鏡頭前不斷搖晃一些玻璃紙和顏色膠片。整個創作過程其實是十分「即興」和沒有計劃的,是我在玩弄器材的時候意外發現的結果,或許這就像我屢屢搬家那種不能估計和迷茫的感覺吧。
Q:
本書封面是楓樹種子飄落的軌跡,那比較不像是預想好要拍,而比較接近在探索、實驗的過程中,摸索它會是什麼模樣?
Victoria:
或是有些時候是我找資料時找到一些東西,然後回去看我已經拍攝的作品時,發現兩者之間是有呼應軌跡的,我就會把它抽出來,這是一個循環的狀態。
Q:
Victoria 目前還有正在進行中的創作或攝影書嗎?希望能聽你分享。
Victoria:
最近有在做新的東西,但因為還很初期所以先不說。攝影書則是有和朋友一起製作的、也是關於移民的《Dear John,》,是我到我住過的 12 個地方,像重新回憶那般拍攝。「Dear John Letter」是代表「分手信」的概念,象徵我跟英國道別,回到香港,總結我在英國三年的一項計畫。
Q:
剛剛 Victoria 提到做了很多版本的樣本書(dummy book),計畫從發展、做了很多版本、到最後選定版本去投件,在發展跟收束的過程,好奇你想了什麼?或有什麼可以分享的事情?
Victoria:
其實這次到光影作坊的版本,是純粹想要得獎而做出的作品。那是我還在搬家過程中做出的,所以我自己感覺還是比較混亂一些,因為我當時還在漩渦裡面。但是過了一年之後,我再翻看、印了最新這個版本之後,有了像是從第三者觀點抽離、重新觀看這件事的角度,與起初不同。
最終會決定使用這個版本,我覺得是因為經過時間洗禮,這是需要完整的點。
阿定:
出版的版本與樣書版本相較,在檔案挪用方面我覺得有變得更簡潔、明確,那個明晰(clarity)是能看見的。在樣本書中,我在看使用檔案的一些照片時有些不確定,但在出版書中,它好像被裁切得更明確。本來比較發散的語義是開放的,但它有明確的方向性,雖然 Victoria 一開始說作品是開放詮釋(open interpret),但它其實並不是毫無限制的開放(open-ended)。
另外,沒想到攝影書獎的徵件截止日期也能協助創作者設下死線(deadline)。也謝謝 Victoria 誠實傳達創作當下還在搬遷的過程,尚未從搬遷的過程脫離,但仍努力的把作品做出來。
Q:
Joe 提到光影作坊很大部分的經費來自於政府補助,現在營運上會有困難嗎?
Joe:
不能說很好,但還可以經營下去。若將來政府覺得我們不限制藝術創作,作品議題對他們來說太超過而不再補助時,我們考量到大家在香港的人身安全,可能會真的停辦。但以當下來說,目前在仰賴政府資金的情況下,我們還能營運,不過這僅足夠我們日常營運開支而已,其他比較特別的項目例如攝影書獎,我們則要特別去使用額外的基金(funding),否則也辦不了,基金對我們來說是很重要、卻也很辛苦才能籌到的。而在政府方面,我們才剛剛取得未來三年的資金,雖然如此,但我們每一年都要給政府企畫書,說明未來一年的計畫等等,目前暫時都還 OK,這一屆攝影書獎還會存在,請大家放心投稿!
Q:
如果將攝影書放到網路社群上,它還能保有作者想傳達的意思嗎?
Victoria:
不單只是攝影書,即便是普通的印刷品,用螢幕、背光照明(backlighting)的方式呈現出來都與實體是很不一樣的東西。所以將攝影書放到 Instagram、用 Reels(短影片)呈現,已經不可能完整模擬實際翻閱書本的經驗。
Joe:
其實很多照片、影像可以放到網路上看,如果是要透過網路社群推廣、行銷,我覺得 OK,但若希望觀眾真的能體驗你的照片、攝影書,拿在手上真的會有不同的體驗。比方說 Victoria 做了五個不同的、有大有小的版本,最終選擇特定版本來呈現的理由,就是他覺得那個最符合他當時的想法、當下的神情等,照片放很大、縮很小,對於視覺的衝擊都會很不一樣。所以做攝影書也好、印刷品也好,都要實體看會比較有感覺,用電腦、網路去看不如實體清楚,通常也看得很快,而實體則是可以拿在手上慢慢看,視覺經驗會很不一樣。
Q:
為什麼光影作坊是以樣本書,而非以正式出版的攝影書作為獎項?
Joe:
單純的原因是我們一定要催藝術家交作品過來,不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收齊。而且樣本書有趣的地方在於,不像是正式出版品那般正式、精準,可以收到好像比較粗糙的內容,但從另個角度來說,樣本書可以呈現藝術家持續嘗試製作時,當下直覺的反應、想要呈現的照片,因此對於藝術家而言,可能比較能呈現初心與想法。所以樣本書第一個是製作時間較適合,第二,這是藝術家本身想要呈現的東西,粗糙也好、不精緻、不精準也好,都是他的初心。
Victoria:
樣本書通常是很小量製造的,想要怎麼製作都可以,例如《清潔香港運動》(Clean Hong Kong Action)是可以拉開、很長的書,這些特徵其實是正式出版的攝影書未必可以做到,可能是因為製作上的限制,不可能在正式出版呈現,或是有成本考量等。但樣本書有很大的空間讓藝術家發揮,再天馬行空也可以做。
Q:
得獎的書籍都跟現下的議題比較相關,想請問 Joe 是否要以議題去規劃才會得獎嗎?Joe 自己怎麼看《Origin》這個比較偏向「私人經驗」的作品?
Joe:
其實攝影書沒有特定要做什麼才會得獎,做什麼都可以。所以可以看到 15 本書,每本觸碰到的議題都不一樣。我們不會要求要反映香港當下社會議題才能得獎,創作者是真正自由的,我們鼓勵創作者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做什麼議題並沒有非常重要,而是如何去呈現議題。書本身是讓別人知道你的想法是什麼,可能是對自己本身的看法,也可能是對社會、政治議題等。
比如說 Victoria 所經歷的移民、搬家,他有自己的看法與感受,這對我們來說只是一種個人觀點,而我們要去看的是這本書的藝術價值,而非議題,所以無論是社會、政治議題,還是私人經驗、身分認同反思等,一切都可以投稿,我們沒有設定必須是什麼議題才會得獎,也不必跟香港有關,創作是自由的。
對我來說攝影書是文學作品,基本上裡頭是什麼都可以。像 Victoria 本次的作品是私人經驗,重點在於他如何去說這個故事,Victoria 的書和與烏克蘭相關的《Photography Firmly Enters The Everyday》、與廣島相關的《Hiroshima Graph – Everlasting Flow》,這些書涉及三個不同議題,但他們同樣都具有藝術價值,獎項中的金、銀、銅獎是我們認為這些作品的藝術價值,與它們本身述說的議題沒有關係。
阿定:
許多創作者可能會思考、預設類似問題,我的感覺是沒有所謂「公共議題」、「私人經驗」的截然二分,對我來說 Victoria 的經驗偏向一種「日常政治」,也許看起來「很個人」,但其實跟當下的香港情境、中國政治文化息息相關。抽離來看,永遠脫離不了大的政治環境,只是使用了一種日常政治的情境去述說,所以可能讓讀者覺得表現出的內容與「大議題」比較遙遠,可是當你回溯「為什麼 2020 年有那麼大量的港人出走?」,據說至今已有超過一百萬人離開香港,但香港人口卻是增加的,這些微妙現象是作品也能夠反映的。藝術跟政治從來不是那麼截然二分,至少以我有限的經驗,能否得獎的最終標準仍是作品的藝術價值(artistic merits)如何,作品指涉議題的重要性與急迫性未必會是決定性的因素。簡單來說,同樣談論家、歸屬感跟離散經驗,在後來重新談的時候,如何引入複雜性、新的問題意識、新的思考方法,然後有更細膩的觀點在裡頭,我覺得這是藝術家在試圖做的事情,所以有些人會覺得是在製造麻煩(making trouble),但通常好的藝術家是在「making good trouble」。
Q:
請問文字作為輔助影像的工具,會被認為是影像敘事能力不足嗎?想討論文字與影像之間的關係跟距離。
Victoria:
我覺得也不一定是敘事能力不足的問題,像我不可能用影像表達我跟律師往來,處理建築問題的文件內容,除非直接翻拍電腦螢幕,但那和文字表達又有何差別呢?我覺得在攝影書中,文字和影像都是可以用來表達故事的要素,要看創作者如何平衡兩方面,例如若是想要抽象一點,可以是影像比例高一點,如果特定段落是文字較為重點,那麼影像就是輔助的,沒有何者必定獨佔優勢,而是雙方都在某些時候可以講述對方,卻又不能完全替代對方。
Q:
評審攝影書時,對於「好的攝影書」有什麼樣的共識呢?請問 Joe 認為「好的攝影書」有什麼必要條件?
Joe:
評審時基本上唯一的共識,就是這本書的藝術價值如何。評審幾乎都是攝影師,所以他們會去看影像本身說故事的能力多強,重點不會放在議題方面,而是你的攝影書能不能去反映你對故事的情感與想法。例如我看過一本書,讓我會有想哭的感覺,能感受到「家裡的人不在了」。我覺得這就是很好的攝影書,因為你透過影像,感知到有人在跟你對話、告訴你他想說的故事,但整本攝影書沒有任何內容直接說出「家裡的人走了」。在攝影書裡,只要能真實反映出藝術家的感情,無論是私人的離散、搬家經驗,還是烏克蘭的戰火都能是好的攝影書。
Victoria:
就我個人來說,我覺得攝影書對藝術家來說就是「我喜歡」,因為攝影書是很個人的,並且就是一個藝術品,你就是喜歡它,沒有什麼理由。如果以客觀的角度來說,第一個如同 Joe 說的,是攝影書能夠與讀者對話、打動讀者。還有就是攝影書跟展覽不同,要看本真性(authenticity),要思考如何用照片說故事。還有就是有些時候並不是照片好看,有時候藝術家不斷重複放照片的原因,其實有其含義在其中,其中的思考含量也是重要的原因。
阿定:
在評審攝影創作獎或做其他評選時,有時候評審之間是沒有共識的,各自有其偏好。有複數位評審的原因是,希望集體做的決定品質,好過於個人做的決定。但這個前提弔詭的是,這幾個人一定要有自己的專長跟偏好,最後的決定一定不會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而且可能都會帶有偏見(bias),但會期待這個評審結果不會是壞的偏見(bad bias),而是好的偏見(good bias)。每個人都會有一定的主觀,但我們可以透過民主審議的方式,把個人的偏見,或是個人從作品中感受到的、所認為有藝術價值的部分說出來、說服其他人,再由多數共識決定最終的好作品。
另外,我特別有印象剛剛 Victoria 提到的「真誠對話」。其實這很難,當一本書越精雕細琢(polish)、越不粗糙、不樸拙,你就會覺得這跟它本身的本真性(authentic)會成為具有張力的關係。相對的,當你話說得不清楚卻你還是堅持要說時,有時反而能感受到真實;有時候你講話很精準、清楚,聽者可能只會覺得「哇,說話技術真好」。
我們舉辦獎項時,參考了位在美國紐約、歷史悠久的光圈基金會(Aperture Foundation),他們每年都會舉辦攝影作品集獎(portfolio prize),並有針對所謂評選標準(criteria)中,關於「什麼是好的系列影像」回答幾個問題。例如系列影像中是否有清晰、連貫的主題,整體是否具有一致性(consistency);此外,也會檢視單張影像是否具有力量,但不會要求每張都必須是很好的照片,而是它在其中都有起到積極的作用;最後就是,這系列影像的編排跟設定是否都切題、有巧思。他們比較不會直接以固定的標準去檢驗作品,而是回答問題,當然也有另一種方式是討論作品中的創造性、批判性、完成度等面向。
Q:
剛剛提到香港住民逃散,但香港居民卻增加,其實進駐的是西邊(西台灣)的中國住民,就此請教 Joe 2019 年正是狀況急起變化的時候,怎麼會在這時候有勇氣舉辦書展?
Joe:
第一,我們真的知道攝影書是會慢慢普及的方向,第二,我們覺得 2019 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走了很多人,也來了很多中國人,但我們不應該因為來了很多中國的人,所以放棄留下來的香港人。因為留下來的香港人,他們還希望可以做些事情,無論是自己的經驗、故事也好,不必然是政治議題,也可能對社會議題有想法,如都更,可以從不同的面向去做攝影創作。若我們不辦就可能連這個機會都沒有,而且歷史是由我們去寫出來的,如果我們任由政權去寫歷史,很多東西會消失。我們辦展覽除了讓每個人能把想法、感受放在一本書以外,也希望透過某種方式把香港的當下保存下來,否則這個時間就會慢慢地在香港的歷史裡頭被遺忘。
像是 Victoria 這本書是他自己的移民經驗,如果你去深究為什麼 Victoria 會移民?又為什麼是在 2019 年之後去英國唸書?為什麼他家中的人要移居英國?這些看似私人經驗的內容,背後可能有很多不同的原因,但恰好在 2019 年這個時間點上,是否可能有特殊的事情發生?
最起碼,我們有一個方法去把這些保存下來,當未來政府要我們不要再做時,我們可能無法再繼續,但可以做的時候我們就盡量,直到我們真的沒辦法為止。
阿定:
希望 Joe 跟 Victoria 都平安。
Victoria 的攝影書正式出版了,Victoria 很真誠、誠懇地回溯了他旅居的生活,以及移民、留學與搬家的複雜經驗,並用了楓樹作為轉化。我覺得裡面有很多有趣的問題在裡頭,以及做了很多實驗性的探索、裝置與各種想像的轉化,都能在其中找到。無論是喜歡這個作品本身,或是把它當作攝影書創作的靈感,藉此思考攝影創作的實踐可以是什麼模樣。這本書也告訴你,攝影書不只有以影像為主,影像與文字並不完全是互斥的關係,有時侯可以借助彼此,或是可以讓敘事的力量更延伸、擴延。
阿定:
最後可以請問為什麼本書叫做《Origin》嗎?為什麼沒有華語的翻譯?
Victoria:
因為翻譯過程中很常會有字詞錯誤(lost in translation),因為「origin」也不一定只有指「起源」。「origin」是我想了一段時間,有時候常在洗澡時突然有靈感,就想要叫這個名字。因為這本書一方面探索楓樹的起源,沒有人真的可以證實其來自亞洲,另外,也與我自己到底是香港人還是移英的港人這個問題有關,但我也回答不出來。
阿定:
謝謝 Joe、Victoria,謝謝大家!
有關 2019 年的香港,來自台灣的非營利媒體《報導者》:
香港反送中大事記:一張圖看香港人怒吼的285天 - 報導者The Repor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