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講座

我們在荷蘭開了一間藝術書店: Limestone Books 的經驗與觀察

日期│2024.2.17

講者|陳臻、李欣潔
時間|2024.2.17(六)15:00 -17:00
地點|Lightbox 攝影圖書室


阿定:
今天的講者之一陳是一位很棒的書籍設計師,在馬斯垂克書店Limestone Books成立之前的前半年,他有詢問過我關於成立這個空間的想法,我們聊了非常久,我也分享了一些個人的看法與已知的資訊。

今天的講座由 Limestone Books 五位創辦人中的兩位核心成員來分享,為什麼這間書店要叫「Limestone」?背後有什麼意義?為什麼選擇專注在書店上而不是更複合的空間?除了銷售之外還做了哪些有趣的計畫?也會分享他們如何發展跟求生存的經驗。

Limestone Books 是誰?

李欣潔:
謝謝阿定,謝謝大家在週六補班日來到現場。剛剛阿定提到書店草創的過程,我覺得從當初在 Lightbox 跟夥伴打拼的經驗,也學到很多。帶著這份珍惜與喜悅,很高興能在這邊跟大家分享我的經驗。今天的分享主要是以自問自答的方式,分享為何創辦藝術書店、中間的思考過程,以及對於現在自己的計畫反思,以及未來的規劃。過程中若有問題,歡迎舉手,或是在 slido 提出。

剛剛阿定提到,Limestone 有五個創辦人,都是台灣人。陳臻是平面設計師,也是書店的精神支柱,他是唯一一個住在馬斯垂克的人,也是計畫的主執行;游量凱在馬斯垂克大學做研究,住在海牙,著重酷兒理論和博物館;謝以萱是影像研究、電影策展跟評論、展覽設計、空間設計。張予馨是空間設計師,對展覽跟空間設計有大量了解。我自己則是在不同藝文機構工作,和藝術家、研究者進行各種合作計畫。

書店的成立契機,主要是陳臻召集我們其他成員一起。我們在各種討論與腦力激盪後,慢慢形塑成這個團體,並在每個人的工作之餘支持這個計畫的營運。我們每個月會固定聚在一起,討論書店的營運和未來方向,包含選書的策略和合作單位。另外最近有加入幾位實習生,以及一位活動股長趙永寧,主要協助我們做活動執行。

陳臻:
我想先介紹這張照片。我們一開始沒有補助,是用自己的錢去開書店的。當時沒有經驗,也不知道怎麼辦,幸好當地社群有許多支持我們的同學與市民。有時候如果辦活動人員不足,他們會來支援,也會當志工免費幫忙。這張照片就是最初沒有任何資源時,幫助我們的那群人,有些人已經搬離這邊,有些人還是會來,他們都是過往幫助過我們的人。

我們五個成員,最開始是受一家無政府主義書店啟發,他們所有成員都是志工,所有營運工作都是共同決定。但我們的書店不太可能這樣運行,因為在所有人都平等的情況下,每個人的付出較難調配。 因此目前的營運方式是以我和一位當地夥伴為主,加上幾位實習生,負責日常營運。其他四位創辦人就負責在每月會議中,提出書店走向、未來活動、選書等等的事務。整體來說營運方式算流動。

為什麼是馬斯垂克?

李欣潔:
為什麼要把書店開在馬斯垂克?它位在一個非常南部的地方,我們有時開玩笑說我們是開在荷蘭屏東的書店。另外一個比較私人的理由,是大學的時候我自己也在馬斯垂克當交換學生,生活過一年時間。對這個城市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它與其他國家都靠得很近,對於來自島嶼國家的我來說,走路就可以到別的國家,是個很有意思的體驗。因為與鄰國如此相近,造就馬城雖然作為一個荷蘭最古老的城市,但是它實際上混雜著與其他荷蘭城市不一樣的氣息,也因為這樣的特質,讓我覺得如果有一個空間,可以集不同聲音,把這個城市多種層次與豐富樣態分享給他人,但是至少到 Limestone 開設之前,這樣的空間是不存在的。

那邊有一間「天堂書店」(Boekhandel Dominicanen),但它的經營模式、規模都與獨立書店很不一樣,類似誠品那樣,選書全面、店面寬闊,但若要找藝術家或獨立出版社的出版品是找不太到的。藝術類的書籍只有在美術館或藝術機構才能購得,但美術館、藝術機構選列的書籍,還是以他們想推廣的為主。這些原因讓我意識到,在馬斯垂克如果有一間藝術家書店,支持獨立出版品或藝術家書籍,並讓大家能彼此交流,對於城市的豐富度是有幫助的。

陳臻:
我們的客人大部分不是藝術設計領域的人,但他們喜歡這個領域。他們能透過這家書店與藝術更親近,不需要去博物館或特定機構裡才能找到這些東西。我們的店其實離天堂書店走路只有三分鐘。在這個城市只有兩家新書書店,以及二到三家的二手書店,書店老闆大都彼此認識。天堂書店老闆有次來找我們聊天,他應該覺得很荒謬,怎麼我們都沒客人。但我們就是試試看,也的確在過程中發現更多新的可能性。

我自己曾在 Jan van Eyck Academie 駐村一年,之後因為遇到 COVID 就沒有搬出去,很多時間就去散步。因為這個地方很小,不論去哪大概都是 15-20 分鐘的路程,我很喜歡這個地方有文化、有退休感,但又不太忙碌的步調,所以那時候才想說要做跟書有關的事情,因為我有不少跟書有關的設計經驗。原本想說不是開出版社就是開書店,但因為前者會花太多錢,我又不懂怎麼賣書,所以先開書店看看,至少每個月會有錢進來(雖然沒有很多),然後也可以學到歐洲或荷蘭藝術書的市場、經銷、出版、印刷等面向怎麼運作。後來具備這些知識後,我們也開始做出版。

為什麼叫「Limestone」?

  

陳臻:
至於為什麼叫「Limestone」,是因為馬斯垂克這個地方有許多地下洞窟,以前是石灰岩的採石場。石灰岩是地下的有機物,經過數十萬年的沉積後形成的,我覺得「累積」這個意象跟書頁堆疊的意象很像。同時,limestone 也是每個當地人都知道的東西,代表我們想要發展在地的社群跟客群。

李欣潔:
剛剛陳臻講到要經營在地,但為什麼是選擇開一家藝術家書店?馬斯垂克有 Jan van Eyck Academie 這個國際藝術進駐機構,每年有 3、40 位藝術家到這裡駐村,但他們跟這個城市和居民的互動其實很少。機構的規畫當然有所影響,而他們也缺少情境或空間,跟外界表達、溝通,因此我們想補足這個城市缺乏的練習和交流空間。

為什麼是藝術書店?



陳臻:
照片是三月時拍的,我們開店的前三到四個月,每個月會有一天開 24 小時,有幾次的活動都是看電影。畫面中這位藝術家來自澳洲,在駐村期間主要以 podcast 作為創作媒介,而這次他來我們書店就是想做六個小時的 Live Podcast。於是我們跟另一位藝術機構借了一台印刷機,放在店裡做成一個印刷站,讓大家把聽到的聲音畫出來或是用打字機打出來,並用這台印刷機印出來。過了一晚,我們把這些印刷物製作成小誌,讓參與者帶回去。

現場沒有提供酒精,但很意外的是很多人待到早上,甚至到早上還陸續有人來,藝術家還做早餐給大家吃。對我來說,社群這個概念過去有點模糊,但這個活動讓我看到了 Limestone 社群的形成――社群就在我眼前發生。參與者來之前都不認識,但參加後有些成為了很好的朋友,也常來這裡參加活動。

李欣潔: 
我們成員都滿認同,書店空間是個跨齡、跨文化、跨領域的空間,而且門檻低。如果選書多元,有合理的情境安排,書店其實相較於美術館或者當代藝術空間,可能更能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比如說這張照片,是我們去年舉辦的新書發表。

新書發表會多半會有出版社、作者出席,把書中知識用高位、權威的位置分享給聽眾。但我們希望在 Limestone 舉辦的新書發表會或工作坊,是互動、交流的場合。就算是新書發表,我們也希望透過共同閱讀的歷程,創造新的學習經驗。學生、藝術家、研究員或路人,讓社群的集結不只有藝術從業人員。在一起閱讀的過程中,每個人都提供各種不同的想法,帶給彼此不同啟發。

陳臻:

這個是上週的新書發表,這位藝術家的研究是默茲河(Maas River)水底淤泥中的生態系,因為荷蘭水利局定期會把淤泥挖起來,他想了解當中的物質生態系變化和居民的關係。這本書就是把他的研究素材以 1:1 的比例印出。

他的想法是把這本書當成一個表演的道具。我們在新書發表時去了河邊,作者跟水利工程師一起在河邊散步,講著這本書的故事,回店裡後他用這本書做表演。有一個可愛的橋段是,水利工程師扮演石頭,藝術家去訪問這個石頭的感受。我很喜歡我們每次新書發表時,每個作者都力圖創造更有互動、交流性的發表方式。

 

那這個活動也是一個工作坊,由藝術家團隊 Sunflower Soup 舉辦。他們做的事跟自然的政治有關。這次工作坊主要是關於馬鈴薯,先閱讀馬鈴薯的文本,再製作馬鈴薯印章,還有各種原料都是可以食用的。後來,我們把成品做成馬鈴薯湯,大家再一起喝掉。

李欣潔:

這是我們活動股長趙永寧,在花蓮的牛犁社區交流協會製作的出版品,他邀請在社區的所有鄰里成員帶一道拿手菜,在共食過程投票選出第一名。誰拿第一不是重點,但在共食的過程中,大家可以聚在一起聊聊拿手菜。

永寧對於如何透過出版凝聚社群有很大的興趣。在和他聊天時我們發現,這本書在台灣是滯銷的,但到了我們書店卻是秒殺,很多人喜歡。我們發現好作品會找到他的受眾,這也是開書店的動力之一。

李欣潔:

回歸藝術書店的問題,大家的想像可能很多元,Limestone 的創造是提供實體的空間,讓我們能探索實驗藝術書、藝術書店的可能性與多元性。

照片裡是我們也很喜歡的藝術家作品,這是一個印尼的藝術家 Theo Frids Marulitua Hutabarat,跟設計工作室 Copyright/Reserved 所發展的教具,它裡面的材料都來自荷蘭的檔案庫,收藏很多荷蘭殖民印尼時期所拍攝的檔案影像。

這些龐大的影像,幾乎沒有任何相關的佐證資料,但這些被攝者都真實存在。於是藝術家把這些材料轉譯、設計後,讓學員用自己的方式拼貼、剪裁、疊合這些影像,述說這段被埋沒的歷史。

陳臻:

 

這是另一個活動,我們除了跟在地連結,也想跟國際連結。這是馬斯垂克固定舉辦的詩詞之夜,每次舉辦都非常熱門,可能有超過百人參加。因為我們店裡無法容納那麼多人,這場活動大概只有 20 人。他們提出要來辦活動時,我覺得我們可以帶另一個作品進來,所以我找了一組雙人藝術家 DuctTape Collective,他們的作品是一個可以轉錄聲音成文字的機器。

馬城處在三國交界,所以這邊的詩人有很多不同語言的表現。但這台機器只能轉錄英文,所以會有些很怪的詩詞出現。我們那天定義這台叫做 Scott 的機器為「最後一個詩人」。所有人的詩被唸出來、轉譯後,最後由一位在場的詩人唸出一小段作為結尾。我們希望讓新的藝術家結合當地本來就有的活動,創造出新的意義。

李欣潔:
為什麼是藝術書店?希望能透過選書、跟藝術家辦活動,來分享我們對現下出版和藝術生態的觀察,或是對於社會議題、國際脈動的關注,和我們的社群一起反思一些可能在事件發生當下,我們沒有解答的問題,讓書店成為表達想法,同時也邀請對話的空間。

對於荷蘭的歷史或政治議題,我們都很開放,也希望和藝術家或組織共同思考。剛開書店時,中國政府強烈的 COVID 隔離政策,讓當時的「白紙革命」(A4 Revolution)出現,我們書店也有響應。

陳臻:

 

這個應該是在一月的時候,那時伊朗有「女人、生命、自由運動」(Woman, Life, Freedom movement)。某天我在店裡收到這個小冊子,關於一位倡議這場運動的伊朗詩人,被逮捕、監禁的事情。這本小冊子由鹿特丹的獨立出版社自發製作,並寄了兩本到我們店裡,希望給大家看。

很多人想拿,但只有兩本,所以我們就跟對方要檔案,印給需要的人。後來得到許多迴響,有很多人特地來拿,也有大學團體想自己來印,於是跟我們要檔案。我們便聯繫出版社,想把檔案分享出去。

陳臻:

 

這延伸到最近的活動,一月的時候有一個香港團體「ZINE COOP」,他們在香港革命時做了小誌的收藏,有個巡迴 archive。後來他們把巴勒斯坦的小誌開源資料整理成線上資源,我們希望響應這個活動,就把店裡當成小型工作站,把這些開源資料印出來,發到不同社群的咖啡廳與藝術空間,用社群力量共同完成這件事。

Artist Takeover

 

陳臻:
我們有做「Artist Takeover」,邀請藝術家來當書店店主,他可以改變選書、陳列、營業時間。如果藝術家不以營利為目標來開書店,那會發生什麼事?我們去年做了四檔,但因為預算不足,很多都是友情或機構贊助。

其中一位好朋友叫 Sooji Lee,他的 Takeover 在九月。這是兩個機器的組合,一個用來寫字,一個造紙。使用現代科技其實一秒就能打很多字,但他故意做這個巨大的機器,讓寫字變成緩慢的歷程。他在荷蘭做了這兩台機器,但帶回韓國的運費太貴了,不如到韓國重做。於是我們思考:這個作品在沒被展覽時,它的價值是什麼?就像藝術家在各處移動時用來創作的材料,在沒被展覽時有什麼意義?

 

於是我請了一個當地的藝術家跟他一起合作,並把機器製作成店裡的永久書櫃。這個過程其實滿冒險的,因為這位當地藝術家不太做事前規劃,當材料拆下來給他以後,他是即興拼在牆上,幸好最後滿漂亮的。你可以看到機器上面的一些元素保留在書櫃上面,結構中有兩種顏色的木頭,他有另外買一些支架,讓新舊可以做出區別,也能相互結合。

李欣潔:
另一個 Artist Takeover ,是 2022-2023 年跟一位古巴藝術家 Yornel Martínez 共同發起的計畫。他因為駐村來到荷蘭,我們想討論藝術進駐的經驗如何影響創作者的實踐,以及他跟藝術社群、所處環境之間的關係。

我在跟他的合作過程中,黃崇凱的小說《新寶島》是重要的靈感來源。故事設定在 2024 年的 5 月,我們選出一位原住民總統,但就在就職的隔天,所有古巴與台灣人民互換了居住的國家。黃崇凱創造了一個特殊時空,邀請我們思考如果有一天起床後,突然發現自己身處全然陌生的地方,我們該如何重新認識自己跟身處的環境?他的第一章很有趣,主人翁是一個將要去台灣參與藝術進駐的古巴藝術家,所以這本小說的故事某種程度上和我作為台灣的藝術工作者,以及 Yornel 作為古巴藝術家存在著巧妙的親切感。《新寶島》後來也成為「群島共感」(Archipelagic Affects)這個計畫的出發點。

基於這個計畫,我們在去年九月在 Limestone 進行了 Artist Takeover 計畫。
Yornel Martínez 的創作跟出版有很大的關係,因此他在這個計畫也特別挑選一些在古巴無法出版的文學著作,在 Limestone 陳列。其實古巴的政治審查很嚴格,藝術家的創作環境也很嚴峻。因此 Yornel 的計畫很大一部分也是關於他如何偷渡跟避開政府的審查與壓迫,並把這些藝術實踐持續地傳遞下去。

 

除了邀請他選書,並將他的計畫以空間設計來呈現以外,我們也在 Artist Takeover 期間,邀請兩位作家在線上分享古巴的創作環境,以及在這樣嚴苛環境下的創作實踐。其中一位作家 Carlos A. Aguilera 因為政治因素而流亡捷克;另一位創作者 Martha Luisa Hernández Cadenas 則仍在古巴,並分享了自己在古巴的創作經驗。

陳臻:

 

在 Artist Takeover 期間,我們舉辦了一場工作坊,請了 Nanne Timmer 擔任西班牙語跟荷蘭語的翻譯。Yornel 的其中一個創作方式,是在既存的書頁中圈出一些字,創造一個新的語言空間。我們在這個工作坊做了類似的事情,請大家帶各自的文本來改造、偷渡,重新創造文本裡面的空間。這個工作坊的目標是創造「詩」,正好參與者中有一個小朋友,他問說:「什麼是詩?」 於是這個提問就變成了我們的書名《What’s a Poem?》,每個人各自做的一頁拼起來就成了我們的書。

李欣潔:

因緣際會下,台灣的水谷藝術也有個古巴交流計畫,邀請黃崇凱去古巴駐村。黃崇凱在寫《新寶島》小說時並沒有去過古巴,但是因為水谷藝術的計畫,他得以親自到古巴,而 Yornel 也第一次到了台灣。這讓啟發我們製作「群島共感」的黃崇凱,和跟我們合作的 Yornel,在計畫發展的過程中,真的各自前往了他們想像的世界,虛實巧妙地疊合在這個計畫中。照片是他們在台灣相遇,並且在西門町的飛地書店辦的分享會,述說他們拜訪彼此國家的文化經驗。「群島共感」透過跨時空的對話、視覺元素和書寫來探索我們是誰?我們在某一個地方生活的限制是什麼,可能性又是什麼?還有這些限制與可能跟我們的原生生長地的關係。「群島共感」的出版品有兩個版本,分別是西班牙語和英語,以及西班牙語和中文。我們希望以西語為母語的 Yornel,能在書中保有自己的語言。

陳臻:
這個出版品是由 Jan van Eyck Academie 和阿姆斯特丹的藝文空間 Framer Framed 共同出版,並由 Limestone Books 協力設計與製作。我們在 Jan van Eyck Academie 工作室印刷,因為希望是在地印刷與銷售,並面對在地讀者。

照片是印製的情形,有些路人經過也會幫忙弄一下。

未來計畫

李欣潔:
最後一個部分,Limestone 經營了一年多,接下來想做什麼?
當成員們回顧時,陳臻無疑是日夜都在為書店付出的核心夥伴。也因為在過去一年做了很多計畫,許多藝術家、社群給了我們許多支持,得到很多肯定與能見度,也看到很多可能性和未來的目標。
我們希望持續用不同的溝通管道與空間設置,來凝聚想接近的社群。最近有電子報訂閱,同時也在實體空間中設置出一個圖書館區,用來舉辦讀書會,創造與讀者更長久的互動與聯繫。

陳臻:

   

這個空間是今年一月找當地工匠和藝術家幫忙製作。藏書大部分是我自己或其他藝術家捐贈的書,其中一半是中文書。過去有一些台灣人和懂中文的人會來借書,因此我們才想說可以設置圖書空間,並在今年得到實踐。我今年想要朝向社群,跟不同的地方團體合力製作聯合圖書館,讓這個圖書館變成大家的圖書館,有點像格子趣。

這是去年的新書發表會——《病毒之愛》,是台灣藝術家林沛瑩以病毒為想像所創作的食譜書。我們由官妍廷策劃了一場展覽與一場野餐活動,並邀請林沛瑩與食物設計師 Jonas Palekas 共同設計了一套食譜,用吃的方式體驗食譜。

 

活動地點選在橋下,沛瑩認為那是一個自然與人工交疊得很好的野餐位置。那天的餐點很好吃,我們也做了菜單的小冊子給大家傳閱,並邀請講者分享對病毒、未來等的想法。另外,因為 Jonas 覺得羽球的形狀很像病毒,所以我們也打了羽球。
 

我很喜歡這場活動,在外面行走、吃飯、用身體感覺,是推廣出版和藝術的好方式。我們今年會再做兩場野餐與相搭配的出版品,讓活動的過程成為出版品內容,在店裡面展示販售,也提供給參與者作為紀念。

陳臻:

 
「沿著邊界折疊」是和台灣傻瓜書日合作的一個衛星展覽,我們各自寄一箱書給對方,然後分別在朋丁與 Limestone 書店展示。另外,我們辦了一場週日早上(荷蘭時間)的活動,讓兩邊跨時區共食,我們是早餐會,朋丁那邊則在吃下午茶。我們雙方各自邀請了三位藝術家,讓六位藝術家一起在線上用文字聊天,未來也會把這個過程做成出版品。

 

李欣潔:
我們希望未來持續跟台灣、東南亞,以及其他亞洲國家的藝術出版與藝術家有更多交流,也希望推廣多語言跟多文化的出版品。我們去年受荷蘭獨立藝術雜誌 Metropolis M 邀請,幫他們推薦了一些書籍,包含東南亞、韓國、台灣的出版品。

我們去年出版了五、六本書,其中一本與台灣藝術家顧廣毅和一位蝸牛科學家合作,談論關於酷兒的議題,是關於蝸牛的性生活跟人類酷兒身分的比較。這邊還有一本小誌,採訪哥倫比亞、墨西哥、印度的酷兒 art collective,還有台灣的文章。另外,傻瓜書日有一本《熱帶島讀》,這本書是第二版,保留了初版的設計元素,但設計得更容易閱讀。我們想透過跨國出版的方式,在荷蘭出版並推廣這本書,因為台灣很容易找到歐洲的書,但歐洲找不太到亞洲觀點或非西方觀點的書。

Q&A

阿定:
謝謝兩位分享關於這家書店成立的緣起與執行中的計畫。你們讓我看到藝術書店的可能性,以及當中一些有趣的事。新書發表會不只是知識傳遞,而是作者也成為共同思考、共同閱讀的人,促進了藝術民主化。
另外就是參與成員的異質性,像是小朋友提出的大哉問最後變成了書名,讓大家有機會重新思考一些事情。即使在「荷蘭的屏東」,你們也願意聲援發生在中國新疆的事情。這些行動和許多文學中所談的實踐、抵抗、爭取是很有關聯的,我從中看見藝術的能動性與角色,讓不論發生在哪裡的資訊,都能傳遞到不同的地方。

關於「群島共感」計畫,我喜歡你們關注當地的概念。另外,你們提到和天堂書店老闆聊天時,他或許很困惑為什麼要開一間生意不太好的書店,我想這或許是個很好的機會,讓更多人了解非商業的藝術實踐可以怎麼運行。例如你們在書店增加了圖書空間,讓藝術書店的特質變得更模糊,但也增加更多可能性。難以想像你們在一年多內就做了這些事,讓不同社群和看似獨立的知識,因為這些計畫而串聯起來。

我的問題是,當我作為讀者看到你們做的計畫、辦理的活動時,若我想瞭解更多可以怎麼做?
我想現場觀眾也有許多好奇,我們先邀請觀眾來提問。

Q:
我覺得很浪漫,這間書店像活生生的人,在當地深耕並與當地交流,開始創作並朝多面向發展。這間書店裡的讀書會是民主化的,能跟周遭的人討論作品,讓我想到藝術家的創作是一個開始,而發生在這間書店的歷程是創作的延續。我知道你們力圖推廣在地銷售與印製,但把東西賣到台灣,我想也是一種民主化的展現,想請問為什麼不把出版品賣到台灣?

陳臻:
我沒有不賣到台灣,問題是運費太貴。如果在荷蘭印,一本書從歐洲運到亞洲,運費會是五歐,售價加上運費,競爭力會變得很低,因為太貴了。推廣這些東西,售價是首要考量,因為貴就很難販售。我們會希望我們的印刷品是在馬斯垂克當地的印刷廠或工作坊所印,但馬城只剩一家印刷廠,他們說或許二十年後就要關門了,到時候就無法在馬城印刷。

我們也有在中國印過,但是效果不好。我們除了推廣國際的東西以外,也希望在印刷的過程能夠幫助當地企業。我們還在尋找更好的商業模式進行推廣,雖然我們的印量很少,大概三、四百份,其實說要推廣是不夠的,但我們的初衷是想要找到一個商業模式,在亞洲、歐洲推廣這些出版品。

Q:
你們的選書中有很多藝術家小誌,除了藝術家主動提供,你們如何找到這些書籍來販售?選擇的方法又是什麼?
陳臻:
我們的選書大部分是被社群和藝術家型塑,所以我們其實不是「店主品味」書店,而是在與社群、藝術家的互動中受到他們推薦,藉由這樣的人際網絡來牽線,找到我們需要的書。

Q:
我想進一步詢問,你們也著重推廣非歐洲觀點的書,若考量到運費等因素,要怎麼進行選書?

陳臻:
很難,但我們有試圖在做。例如社群的人可能會去不同地方旅行,我會請他們在當地幫我帶幾本回來。多數人都很願意,但你還是要一直去問。或是一些亞洲出版商有跟歐洲聯繫,會讓當地書店代理他們的書,例如最近我們就從一家鹿特丹的書店買到印度出版商的書,因此還是會透過書店網絡的聯繫。

Q:
感謝兩位分享,不論是書籍出版,還是社群交流,還是會有語言使用及傳遞的問題,以及剛剛也有提到會有國際藝術家來駐村,想知道怎麼克服不同語言及國籍的問題?

李欣潔:
在跟古巴藝術家 Yornel 溝通的過程中,他的英文其實非常不好,所以我們工作過程要大量仰賴翻譯軟體。在文字訊息中,他會打西班牙文,我丟進翻譯機再用英文回他。我覺得克服語言不是問題,只是是否有這樣的時間、耐心跟資源。跟他的工作過程中讓我重新意識到,我們在講的國際藝術家駐村,多半是預設你要會英文,並具有一定的創作背景和資歷才能申請進入機構。我們在「群島共感」出版品中也想回應與挑戰這樣的預設。我希望藝術出版不是只有談論藝術家本身,而是也能理解到,每個地方都有其特殊的文化背景與藝術實踐,而不是預設一個國際藝術家應具有怎樣的樣貌,才能在某個地方創作。

陳臻:
我一開始看他都傳西班牙文,我也覺得他好懶。但我後來覺得,若要跟多元的國際藝術家合作,這就是我們要面對的問題。其實懶的是我們,因為我們只想聽英文。

Q:
想詢問書店的經費及營運狀況大概是如何?會需要像台灣獨立空間一樣依賴政府補助嗎?

陳臻:
我們一開始是用我們自己的錢,雖然營運狀況不太好但還過得去。我們有拿到類似台灣國藝會那樣的政府藝文補助,我們把自己定位在藝術空間或藝術平台,但我們把經營書店當成藝術實踐在做。補助是補助活動跟人員,我們也在思考如果明年沒拿到補助怎麼辦?我們也在思考能夠不依賴補助、永續經營的方式。

Q:
謝謝兩位講者的分享,你們會有哪些建議或提醒給也想要開設書店的人呢?

陳臻:
我覺得我沒資格給意見欸,因為我們才開一年,也許明年就關了。

李欣潔:
我當初有幸參與 Lightbox 的草創過程,同時我也是害喜影音的成員,到荷蘭加入了 Limestone 的創立。我很享受大家一起創造一件事的過程,也是因為一起,所以有那個勇氣,然後看到自己思考時沒有注意到的盲點,因為有其他人的意見,就有比較全面、跳脫本位思考的想法。而且如果只有陳臻自己做,他現在應該累死了,因為他會把整個人投進工作裡。我們其他人除了輔助他,更常是在拉他起來,適時休息。

陳臻:
我也想表達對我們核心成員的感謝。有些團隊時間久了就變得鬆散,也喪失熱情,但我們團隊的熱情一直持續到現在,大家也不斷提出新的想法,我覺得很感謝大家。

Q:
聽你們的介紹,Limestone Books 很關注「社群」,在開了一年的書店後,這樣的關注對你們而言有什麼影響或變化嗎?

李欣潔:
原本沒開書店時,我不會意識到這些社群的存在。但當這個空間開啟後,我就強烈感受到這些社群的出現了。原本我們不特別期待會有很多人欣賞這些書、這樣的空間,但當親自開了書店、親眼見證社群的誕生與對這個空間的喜歡,那個感動是很直接的。

陳臻:
每個禮拜都會有人說,這間書店補足了社群的缺少的東西,連天堂書店老闆都跟我說了同樣的話。我們一開始做的時候,比較在乎選書以及和藝術家的合作,社群不是我們最初想追求的,但社群經營的過程中越來越大,促使我們開始思考如何經營社群。同時,社群經營的樂趣是我以前沒體驗過的,大家凝聚在一起做一件事,是很有力量、很感動的事情。

Q:
想聽聽關於起步階段的學習分享,像開頭提到的當地運作模式的接觸經驗等,謝謝。

陳臻:
我之前接觸的都是國際社群,而馬斯垂克是比較地區性的,他的營運跟補助方式與大城市不一樣。小地方的運作其實是需要認識人,並找到跟地方的關聯。這裡是一個以白人為主的社群,當我參加當地藝術聚會時,只有我不是白人,也只有我聽不懂荷蘭語。我覺得剛開始要融入當地社群是比較難的。

李欣潔:
但我認為,因為這裡地方小、資源相較於大城市較為稀缺,所以開了書店也很容易被大家知道。剛開店時,陳臻很認真學習社群媒體的經營跟互動,幫助我們跟歐洲其他獨立書店很快地建立起聯盟關係。雖然剛開始必須學習很多不同的事情,但也因此牽起不同社群的互動,讓馬斯垂克的藝術社群和歐洲的獨立藝術書店,很快的關注到我們。

Q:
聽到藝術家 takeover 的概念很有趣,未來有沒有考慮延伸這個概念,邀請台灣甚至亞洲的藝術家進駐(住在)書店,帶來一些不同於當地的觀點火花,artbnb 的感覺?

李欣潔:
這牽涉到經費跟資源,但我們的確希望 Artist Takeover 可以讓藝術家可以有較完整的時間在當地生活,和我們一起工作並發展計畫。

陳臻:
我會想要讓這個計畫跟當地社群結合,讓藝術家和他們共同舉辦活動,產生更細緻的合作。

Q:
有沒有考慮數位化發展呢?如製作電子書或網路圖書館?

陳臻:
也是錢的問題,藝術典藏很花錢。

Q:
書店跟圖書館的並存很有趣,兩者有什麼不同?

陳臻:
會放在圖書館的書,有些是已經絕版了,所以就不作為販售品。我認為書店是支持藝術出版的重點,當你買了一本書,就和藝術家產生了交流。買書、賣書、交換,這是在藝術出版中很重要的事情。我們有一個藝術家做了小誌,但他不想要賣錢,所以他說可以用植物跟他換。但顯然沒有人會隨身帶著植物,有一個想要買的客人,於是就寫了跟植物有關的詩跟他交換。

Q:
好奇兩位在經營書店之後,與書/出版品的關係,有什麼樣的變化或不變呢?

李欣潔:
更加尊敬作家與出版者。也因為經營書店,會把如何銷售、推廣這兩件事,也加入自己日常的思考之中。

Q:
格子趣圖書館好讚🤩!!非常期待!!可以收錢變成漫畫屋?!?

陳臻:
我們之所以不做咖啡廳這種能賺錢的業務,是因為我不想。

李欣潔:
你剛不是說想賺錢?

陳臻:
我想賺錢,但我對那件事沒興趣。

阿定:
為什麼?我也只是好奇。像我有些朋友成立了一個藝術空間,一開始進去是酒吧,後面是個展演空間,這也是一個方法。Lightbox 也被說過可以開咖啡廳,但我跟你一樣,我(目前)不想。

最後,我總結一下,你們提到成立之初有受到一間無政府主義書店的啟發,而他們以志工無償勞動的方式是充滿理想性的,讓我想到我所知道的 g0v 台灣零時政府去中心的運作模式。我認為去中心是個目標,而社群中的人是在前往去中心的路上,但這段路會因為每個人在背景或專業上的差異,而導致它不如看起來那樣簡單。《無架構的暴政》這本書便是在反思這樣的歷程,有些運動充滿理想性,卻錯把過程和結果顛倒,不曉得那樣看似理想的結果,實際上需要一段練習與協作。

我想 Limestone 與天堂書店剛好是一組對照:天堂書店是大眾慕名而去,販售暢銷書的主流熱門書店;而 Limestone 則作為相對邊緣、冷門的存在,賣的也不見得是暢銷書,而這兩家書店剛好就在同一個區域。但我想你們這間實體書店的存在,串聯了這些微小、非主流的聲音,這會是個重要的力量。

關於商業模式,我思考的是藝術有商業模式嗎?那個模式類似對於去中心化的想像,經營模式不是一個公式,完成後就會一切順利。環境會改變,當有人宣稱他找到了自己的商業模式,那反而是危險的事情。我想創業者始終是在找路的,那代表著還在創造機會,尋找進步的空間。若一間書店用商業的方式思考如何賣書,我認為所創造的互動方式會有所侷限。但若能透過以物易物或其他有創意的方式,讓買書帶有其他的附加價值,購買就產生了一種紀念性。

「我曾和這裡的藝術家互動,我曾參與這裡的活動。」我想就是因為你們有這樣的起頭,才漸漸讓社群凝聚在一起,也有越來越多人一同參與。

註:本篇附圖皆來自講者之簡報,或 Lightbox 工作人員所攝